笑劫

笑里渡劫 方得人间喜乐

曦瑶 江山雪 【1】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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兰陵又落雪了。



此次前来金麟台,蓝曦臣并未御剑。



姑苏的冬日,偏爱落雨。可这漫天纷飞,状似鹅毛般的大雪,在泽芜君的记忆中,是极为少见的。



如此雪景,与那人共赏,甚好。



转珠帘,入绮阁,至芳菲殿。



殿内小几上置着一只鎏金鼎,正缓缓吐出些烟气来,颇令人沉醉。那人侧卧软榻之上,藕臂支着额头,像是小憩。轻烟袅袅,笼着那人面庞,竟是看不分明。



蓝曦臣微微眯眼。他这义弟,生着张颇为讨巧的脸。白净面庞之上,嘴角永远上扬着,一派温风和煦之意。那一对眸子,长而不窄,却是深邃,偶尔也会藏着些蓝曦臣读不懂的情绪。而更多时候,眼角亦是弯弯,似云端新月,那样清清浅浅地望着你。



明目之上,一点朱红丹砂坠在额头,置上这身金星雪浪袍,佩软罗乌纱帽,竟是平添雍容庄严之感。



这模样,蓝曦臣却是怎样也看不够。



情难自禁,却是想伸出手去触这张朝思暮想的面庞。



可自己披着满身风雪而来,身上寒气之重几何,自是不言而喻。那人畏寒,单凭着这芳菲殿下埋藏的数条地龙便足以证明。



待他垂下手回过神来,金光瑶却已悠悠转醒。似往常一般,他噙着笑唤他:“二哥。”



蓝曦臣敛下眼底未曾察觉到的脉脉情意与慌张,道“阿瑶醒了。”



金光瑶眼中尚存刚睡醒的迷蒙,却在见到蓝曦臣时消散了些,道:“二哥既到了金麟台,怎也没有人告知阿瑶一声,实在是太不懂规矩了些。”说罢,便欲起身。



蓝曦臣又扶他卧下,自己亦坐至软塌之上。他抱起小几旁绣着些素白杏花的锦被,盖至金光瑶身子上,道:“你且歇着。近日兰陵之雪甚猛,二哥也是在路上耽搁了些许时日,才导致今夜姗姗来迟。害阿瑶苦等我至此时,二哥心里也是过意不去的。不过,这杏花绣的,却颇为传神。”



金光瑶一对秀眉微微皱起,却道:“二哥莫是没有御剑?这样的天,二哥在姑苏待的惯了,又如何受得住北国的风雪?是阿瑶不好。明知近日风雪连绵,却偏要二哥至兰陵与阿瑶议事…”



蓝曦臣又道:“怎会?只因是阿瑶罢了,若是旁人,二哥不去。”



这话,似是一涓潺潺春水,直淌入金光瑶的心口,熨贴了他近日惴惴不安的情绪。这是不是代表蓝曦臣待他,亦与常人有不同?他满足地眯起眼,把浸过蜜的玲珑心思小心翼翼却珍重无比地藏好。



可这份温柔,他金光瑶,又可再享受几时呢。



蓝曦臣望他眉间由忧色又转喜,甚至还微微勾起了嘴角,无奈地笑笑,一双葱白的手却悄无声息地包裹起金光瑶的手,温声道:“瞧瞧阿瑶,这地龙开的如此之足,手还是如此冰凉。芳菲殿夜已深,卷宗且先放一放罢。二哥可是客人,此时便是乏得很。不知敛芳尊可许我借金麟台卧房一用?”



此举此言,稍稍违背蓝家“雅正”之训,更是平添了几分俏皮。金光瑶一怔,暗暗攥紧他二哥的手——尽管这是蓝曦臣无心之举,金光瑶心里却仍是乐开了花。他旋即莞尔一笑:“自是无妨。二哥若是不嫌弃,这芳菲殿的主卧亦可供二哥下榻。”



“那就恭敬,不如从命。”



主殿内转过一扇绣着四时景图屏风,便是金光瑶的主卧。忆起昔日金光瑶初登仙督之位时忙的脚不沾地,批阅卷宗至后半夜也是常有的事。而蓝曦臣亦时常出入金麟台,协助金光瑶处理世家事务。若是困倦了,便就势在塌上躺上一躺,抵足而眠。



可今时不同往日。彼时金光瑶还未对蓝曦臣起上那么些旖旎心思,只是一心一意将他当位好兄长待。而如今,蓝曦臣仅是为他暖了次手,金光瑶内心便久久不得平静。



寝室内灯火如豆,金光瑶轻轻吹熄,和衣而卧。二人盯着芳菲殿金碧辉煌的天顶,却各怀心事。



竹窗外,簌簌雪落。



雕花塌,泽芜敛芳。



良久,金光瑶轻轻开口:“二哥,可是许久未和阿瑶同塌而卧了。”



“阿瑶担任仙督已久,世家事务自已娴熟。二哥若似从前般前来…只怕扰阿瑶清净。”蓝曦臣望向背对自己的身板,深色眸子里却满满是溢出的柔情。



近日金麟台变故不断,秦愫骤然离世,这份丧妻之痛,蓝曦臣想,他的阿瑶会不会受不住。



金光瑶极慢地转过了身,语气依旧是轻轻的,带着份小心翼翼:“二哥能来,阿瑶…甚是欢喜。”



雪色与月色间,蓝曦臣的面庞更加柔和。仿佛平日里风光霁月的泽芜君,此刻只是他一人的好兄长,是他可望不可及的莹白月光。



“二哥,若是阿瑶…做错了事,二哥会不会原谅阿瑶。”



会吗。



如果你的三弟,杀父杀兄杀妻杀子杀师杀友,二哥,你又会如何。



“若是本性为善,知悔改,为何不可?更何况,那人是阿瑶。”蓝曦臣回望向他,目光灼灼又坚定。



这样的二哥,这样的蓝曦臣,这样相信他的蓝涣,怎么配被他作践,被他辜负了一腔热忱。



金光瑶忍下鼻尖泛起的酸意,再次扬起了嘴角,尽管蓝曦臣看不到。



他说,“二哥,谢谢你。”



二哥,对不起。



这些年来的以礼相待,满心信任;蓝家的秘法,人前的相护;



二哥,你怕是要错付了。



蓝曦臣久久无言,久到金光瑶认为他早已睡去。



金光瑶抚上朝朝暮暮心心念念的面颊,眼底的苦涩、希冀和浓烈爱意再无处掩藏——他怕的,不仅仅是身败名裂,机关算尽得来的一切被人尽数踏碎,更是蓝曦臣的失望。



[若无常,为何吾总会想,与你守月满雪照窗。]



“睡个好觉,二哥,待几日雪停了,陪我去间庙取样东西罢,”金光瑶颤抖地抚上他眼睫,缓缓合上双眼,念出那个名字:“蓝涣。”





无边月色,浓稠黑夜中,蓝曦臣睁开了眼睛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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